伪原著向 有私设
1.4w 2019年金光瑶生贺
《走马灯》精修稿(。・ω・。)ノ♡
主金光瑶个人向 cp曦瑶
有少量恶友、瑶愫剧情,不影响阅读,天雷慎入
00.
金光瑶以为自己是死了。
左手被毒烟灼伤,右手断腕,腹部又缺了一块,再受蓝曦臣这一剑朔月,最后他好像还听到了脊椎被拧断的声音。
他倒希望被挫骨扬灰的,同他这一生的累累罪行一起。
是了,金光瑶这一生,所恨之事实在太多了,怨气之深重,不像活人,倒是像死人多一些。
分明是同一天生辰,自己的亲生父亲忙着给自己的兄弟办宴庆祝,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从金鳞台上踹下来,从最高一层,滚到最下面一层。
一桩桩一件件——背叛温若寒,铲除异己,截杀魏无羡……
那么愚蠢,那么招人恨的事情,自己竟真的为了那点可笑的血缘关系,和那天真的期待,一个个践行。
“读过点书的女人,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,要求诸多,不切实际东想西想,最麻烦。”这就是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所有看法。
而自己,只值四个字:
“唉,不提了。”
这就是金光善,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——
“恨谁就去杀谁”。
说的不错——所以这匹老种马死了,死在他最爱的女人堆里。
有什么问题吗?
思前想后,到底他金光瑶这辈子也无所憾了。
死了就死了罢。
半生风雨飘摇,半生荣华富贵;半生受人凌辱,半生风光无垠;半生用以忍受艰难苦恨,半生用以报复血海深仇。
如此轰轰烈烈、大起大落的人生,不也颇令人羡慕吗?
不过一死,又有何惧。
只不过未得一心人,有些怅惘罢了。
是啊,他也想听那人说一句,“我心悦你”呢。
可笑,他这样的人,有什么资格去奢求那些呢。可恨,他还是要死了。可惜,他等不到了。
金光瑶合上眼,心里只暗暗盼着别死的太难看,到了那什么阴曹地府,叫母亲认不得了便不好了。
瞬间的光影划动,黑白交错过后,金光瑶目之所及,便是如此一番图景——
01.
“那是我娘买给我的!还给我!”
眼前的景象纷扰跳动,用一双双或纤长或肥短的手作为背景,以一本残破的剑谱为中心,编作一张可笑而悲切的涂鸦。
金光瑶只知自己的一次次追逐、跳动太过愚蠢,说是蚍蜉撼树、螳臂当车也不为过。
“还给我啊!”
只是他停不下来。
“哟!这就心疼了?有什么可心疼的,不就一本破剑谱么?”
“可不得心疼么?他娘睡了多少男人才换来的呀!”
“就为了这个?你娘还真觉得你能傍上什么大家主啊!就靠这个?这种破烂?”
“哈哈哈一个妓女而已!癞蛤蟆怎么就成天想着吃天鹅肉啊!不臊吗?”
“臊?妓女还知道臊?不都是上赶着卖屁股吗!”
“我们孟瑶的娘可不一样!人家只卖给大家主!小门小户的男人啊,人家看不上!”
“那这剑谱怎么来的啊!”
“大家主不要她了,能怎么办啊,什么七老八十的歪瓜裂枣都得卖啊!”
“说不定,还跪着舔呢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一句句声音稚嫩却不堪入耳的话撞击在金光瑶心上。
孩子们放肆地嘲讽喊叫着,将母辈尖酸刻薄的嘴脸学了个十成十。似乎捉弄一个比他们还小一些的孩子得逞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,面目上的狂喜几乎凝作实体,一丝一缕,丝丝缕缕,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孟瑶包裹在其中。
金光瑶瞥见人人脸上写着两个并不复杂的大字——只是孟瑶只顾抢那剑谱,涨红着脸,生生将舌尖咬破了,也不细看任何人一眼。
十几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不断地抛接着那本“破烂剑谱”,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与孩子们的嬉笑声融在一起,叫人头昏脑涨。
本就劣质的书本扛不住这不间断的破坏,被生生扯下几页来。在空中飘动几下,又被其他孩子抢下,打闹着三两下揉成纸团,推搡着丢到河里去了。
“哈哈哈抢不到吧!”
“就你这样,还想学什么剑法?想回你那什么大家主那里去?”
“哈哈哈可真是要加油啊小孟瑶!”
别抢了,别抢了。金光瑶在心里疯狂重复着,可故事没有改变分毫——
滔天的恨意在左胸处生长。
“还给我!还给我!”
“就不还!就不还!你不是特聪明吗?先生还天天夸你?你自己编一套出来啊!”
“还给我!还给我!”别抢了,跟这些人计较什么。
“哈!一个妓女的儿子,还学什么剑法?跟你娘一起卖肉去吧!”
“还给我!还给我!还给我!”别抢了,别再抢了。没意思的。
“我看你还是出去卖容易!长得可比学堂里那几个村姑好看多啦!大伙儿说,是不是!”
“是啊!”
“可不是嘛!”
“还给我!还给我!还我!”别管他们了,孟……瑶。
“我们村有个老头,听说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儿,可有钱了,每天玩不一样的。要不,你找他去?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还给我!”别抢了。
“还给我!”我说别抢了。
“还给我啊!”别再抢了!
……
孟瑶忽然感到眼前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,双腿一软,便踉跄着倒了下去。
目之所及,星星点点的以无数金银小珠作点缀,美轮美奂。
合上眼之前,他终于看清了那些孩子们脸上的字——
是极其工整的端楷——干净。
……
“阿瑶?阿瑶!”
是谁在叫他?
金光瑶极力想要睁眼看看,这个熟悉也不熟悉的声音,是谁发出来的。
只是小孟瑶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,久久也积蓄不够睁眼的气力。
“阿瑶,阿瑶……”
终于,孟瑶缓而再缓,勉强看清了眼前人。
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,十五六岁光景,神色再着急不过,与他那温润的模样不大相符——他浑身都沾了水,还在不住地往下滴。
这是谁?
“阿素……”孟瑶张了张口,并没有发声,金光瑶小心重组着,才拼出这样两个音节。
阿素?阿素……
是了,是阿素。那个会在自己被欺负时出现,会冲着自己笑的,他的阿素。
那个不得善终的阿素。
“阿瑶!阿瑶你终于醒了!”
阿素笑了。眼角微微下弯,挑起两边唇角,半露出那两颗虎牙,整个人都泛起温柔的光采。
是了,是阿素。
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我,咳咳……”孟瑶一张口,却发现喉咙干得要命,一发声便扯得生疼。
“啊呀!我忘了!”
阿素连忙架着孟瑶的手臂,将他半扶起来,再三确定孟瑶现在的姿势足够舒适后,才匆匆跑出门去。
“娘!阿瑶醒了!”
“还不去给他拿水!拿我放在灶台边上那碗!”
那是一道极其粗哑的女声,带着市井气的——是金光瑶已多年不曾听闻的了。
破旧的小木门外走进一位穿着土气的中年妇女,带着一身的鱼腥味走近,脏污的围裙上还沾着血和鱼鳞。
女人将手在围裙内侧蹭了蹭,便极其粗鲁地覆上了孟瑶的额头——粗糙的掌心将他的双眼也一并蒙了。
孟瑶的世界重回黑暗。
与不久前的煎熬与痛苦不同,此刻的黑暗带给他的,是简单却奢侈的安定感,是难得的宁静与孤独。
是了,是孤独。
“孤独从来都不是坏事情。”
“孤独让你冷静,让你清醒,让你在声势名利中看清自己,让你在绝望悲戚中找到一线生机。”
“孤独给你安静思考的空间,人们只觉得孤独害人,却忘了它也在救人。”
多年的勾心斗角、虚与委蛇之间,金光瑶已不记得是谁这样告诉他了,却把这几句听上去便觉得怪异非常的话记得很清楚。
在名利场上,他总是需要孤独的,需要看清形势,也认清自己。
他总是享受孤独的。
待到女人收回手,阿素正端着碗走进来,夕阳在他无害的侧脸渡上一层绯色的光。
“没事,不烧了。”
女人又想起什么似的,伸手拍了一下孟瑶的后脑勺:“你啊!这么瘦,跟我们家阿素一样,斯斯文文,像个女娃!这才会叫那群有爹妈的野孩子欺负!傻!”
“哎呀娘!阿瑶没事就好啦!”阿素笑着走近,“来,阿瑶,喝水。”
孟瑶接过碗,向阿素一点头,便大口喝了起来——加了盐巴,是咸的。
“你也傻!才叫你做那么点事情都记不住!”
女人又伸手拍了一下阿素的头,直把他拍得向前一个踉跄。
“嘿嘿,娘。”阿素也不恼,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,脸红起来。
等到孟瑶放下茶碗,望向阿素时,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湿了眼眶,一低头,正好有一滴泪落进那碗盐水。
阿素正站在女人面前傻笑,两人身上都漾着明丽的暖光。
能认识他们真好。孟瑶兀自想着。
待他学好了本事,一定要好好报答阿素一家的。
“啊!我的剑谱!”孟瑶猛然想起那本饱受摧残的剑谱还在河畔,挣扎着便要起身。
“别慌别慌!”阿素连忙把他按回床上,从旁边的小案上拿起一本书递过去。
“我看到有几页掉进河里去了,就想办法捞了几张,还有两张……”阿素垂着头,很是抱歉的模样,“对不起,阿瑶,我没能捡回来……”
“没事的,阿素。你能帮我找回这么多就已经很好很好了,我还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呢。”
“那还有两张……”
“阿素你别担心,我都已经背下来了,少了哪几页我再默下来就好了。”
孟瑶并不急着将书抚平,而是伸手牵住了阿素的手,用力捏了捏。
“呼——”阿素松了一口气,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“你要快点学会那些剑法呀,那样就可以带着孟阿姨回到那个大家主那里去了!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阿素笑着拍拍孟瑶的肩,与那些孩子们一样的话,语气里却是无限的期盼和赞许,“是阿瑶的话,一定可以的。”
回到那个大家主那里去?
金光瑶无声地笑了。
是啊,那时的他,是那么想“回到”那个地方。
于是他竭尽全力压抑击碎那些艰难苦恨,一步一泥泞,一步一血腥,爬上那吃人的石阶,搏他那所谓的“父亲”一点欢心。
像条被主人抛弃的傻狗一样,恬不知耻的,“回到”那里。
金光瑶只觉得讽刺。
可此时,他依然感到左胸口剧烈跳动着的,是无垠的向往。
久违了的,向往的感觉。
“嗯!我会的。”
话音刚落,随之而来的,是一阵剧烈的耳鸣目眩。
阿素无限温和的脸上,一瞬间遍布了无限的憎恶与痛恨。扭曲变幻间,目之所及光怪陆离,柔软不再,取而代之的是青面恶鬼的獠牙——它张开深谷似的大口,令人胆颤的吼叫像是从它残缺的灵魂中吐露的——
只一口,便将世间仅剩的零星温暖吞噬。
02.
“那,这位公子,如何称呼?”
“蓝涣,字曦臣。”
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看见蓝曦臣,金光瑶心里,除了几分好笑,还有几分他不愿承认的悲戚。
蓝曦臣果然没变,这么多年,未曾变过——
温和清澈的眉眼,如此狼狈的情况也掩不住的,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端方雅正之气——是的,与这粗布衣裳,泥胚砖房格格不入的气质。
更是与他金光瑶格格不入的气质。
小蓝曦臣正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,茫茫然不知所措。
“啊,蓝公子,看你的外衣尽湿又,染着血污,我就,就擅自为你换上了这件外衣,粗布衣裳还请你且先将就着穿,待你的衣服晾干,我马上为你送进来。”孟瑶颇有些羞怯地为蓝曦臣解释着。
“砰砰砰,砰砰砰。”
金光瑶暗自笑了——想必当年的孟瑶一定不曾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如此之快,擂鼓一般,只在暗地里盼着,能直敲进蓝曦臣的心头才好。
“不会不会,叨扰孟公子了。”
小蓝曦臣笑得温柔,泛粉的两颊和通红的耳根却出卖着他此刻的窘迫。
“我……涣另有一问。”小蓝曦臣目光闪烁,颇难启齿的模样。
“蓝公子请问。”
“我……我束在额间的那条抹额,孟公子可有看见?”
料到了。
刚看到小蓝曦臣的第一眼,金光瑶便觉得少了些什么,有些违和。又见小蓝曦臣这羞红了脸的模样,马上就想起了这条姑苏蓝氏视若生命的抹额。
换作知情之人定要小小羞赧一番的事情,孟瑶倒是言之坦荡:“啊,也一同洗了,大约是干得比外衣快些,我去拿还予你。”
这视线转换得让金光瑶都有些猝不及防,一阵风风火火的跑动过后,孟瑶便已取了抹额回来。
“蓝公子,你的抹额。”
“多谢。”小蓝曦臣双手接过,欲把抹额戴回,奈何受了伤的右手使不上一点力,连把抹额系上的气力也没有。
小蓝曦臣反复尝试却又反复失败的模样让孟瑶看了有些着急,倒是金光瑶心里泛起丝缕的甜——二哥手忙脚乱的样子,也好生可爱呀。
二哥。
金光瑶又暗暗自嘲一番:他还配叫他二哥吗?
蓝曦臣。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。
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孟瑶犹豫着开了口,打断了金光瑶的思绪。
“啊?不,不用麻烦了!”小蓝曦臣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,攥紧了手中的抹额连连点头致意。
大约是以为自己吓到了蓝曦臣,孟瑶也不敢盯着他褐色的眸子看了,将视线转向他的衣襟,想想不对,又转而看向蓝曦臣攥着抹额的手:“啊,那我……啊那我就先出去了,蓝公子有需要再叫我!”
话音刚落,孟瑶也不等蓝曦臣答复,便转头跑了出去。
“怂啊!”金光瑶暗暗骂道。
他还想看小蓝曦臣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呢!真是可惜了,大好的机会啊!
暗自后悔的金光瑶无心考虑他这个想法有多么莫名。
孟瑶也是颇为郁闷的样子,心不在焉地在屋外晃悠着,等到蓝曦臣从屋里出来时,他才猛然反应过来,自己竟这么虚度了一个下午。
蓝曦臣还是没有戴上抹额。
“蓝公子,你的抹额……”
“啊,这个,这样装束与周围的人的确有些格格不入了,实在颇为打眼,被有心之人看见,连累到孟公子便不好了。”蓝曦臣笑容晏晏,还是一副谦恭雅正的模样。
不过是摘了条抹额换了件衣裳,这温和端方气质,就和他们这些从内里散出铜臭味的小老百姓大相径庭。
以为你换张皮摘条抹额就能混过去了?我要是温家修士,一个背影我都能认出来你就是蓝曦臣。
金光瑶正哭笑不得地看着小蓝曦臣颇为满意的样子,孟瑶却不迭地接上了话:“蓝公子哪里话?你且放心地住着,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。”
蓝曦臣脸上笑意更盛。
此后多年,金光瑶每每忆起这个笑,都会感叹自己是色胆包天,连姑苏蓝氏的大公子也敢觊觎。
可此时的金光瑶突然发现,自己从来都不是——或者说不仅仅是——因为“好色”这么肤浅的理由,才对这个谪仙般飘然经过他生命的人念念不忘。
……
“阿瑶,你步伐不稳,重心靠前,出剑时才总要摔倒……”
当蓝曦臣在孟瑶身边如此教导时,金光瑶甚至要出声赞叹当年的自己,是多么坐怀不乱才能做到专心练习,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。
总之他金光瑶已听得飘飘然起来了。
小蓝曦臣的声音与他成年后还是有些不同——相比起来,更稚嫩,也更活泼一些——那时独属于少年蓝曦臣的。
如果说成年蓝曦臣的声音,像是他常年佩在身上的裂冰,箫声徐徐入耳,极其温润的,脚下便是一片旷野青青;那么少年蓝曦臣的声音,便像是他此刻执于手中的朔月,剑光莹莹闪动,颇具锋芒的,眼前恰是一片草长莺飞。
“好,我记住了。”
……
“阿瑶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我的衣服……”
金光瑶知道关于蓝曦臣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:
蓝曦臣其人看上去便温柔稳妥,遇事总是笑盈盈的,似乎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。
实则连件衣服也洗不明白。
“啊,没关系,你先放在边上吧。”
于是蓝曦臣在云梦待了多久,孟瑶便任劳任怨地帮他补了多久的衣服。
“麻,麻烦阿瑶了……”
孟瑶倒也颇为乐得看蓝曦臣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子——听上去便怪奇妙的。
照他自己看来,大抵是因为只有这个时候,他才会感到自己对于蓝曦臣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吧。
被这样美好的一个人需要,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。
“阿瑶,我出门一趟,打听打听今日仙门百家的情况……”
“还是我去吧,这附近的人家,我比你熟,你这个时候出门,不管怎样,都是很有风险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曦臣哥想要我也被卷进去吗?”
孟瑶偏了偏头,直盯着蓝曦臣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,投来妥协的苦笑,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站起身来。
“等我消息。”
转身之间,金光瑶似乎听到一声轻叹:
“注意安全。”
……
“阿瑶……”
孟瑶将视线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,抬眼便看到了整装欲走的蓝曦臣。
数日不见他这样一身白色衣衫,负剑配箫的打扮,无论是金光瑶还是孟瑶都忘了——
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。
蓝曦臣可不是他孟瑶捡回来的小乞丐——
那是被迫逃亡至此,本就高贵于他这样的普通人的,姑苏蓝氏将来的家主。
“曦臣哥,这就要走了?”
“嗯……”
蓝曦臣在云梦,待得确实够久了,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,也到了该回去的日子了。
金光瑶分明知道,这都是梦——
可与小蓝曦臣相处的这段日子,竟让他产生了些岁月安稳的错觉,仿佛那道无可逾越的鸿沟,也可以因蓝曦臣那浅浅一笑而愈合一般。
可梦就是梦,美满也好,丑恶也罢,总归是要醒的。
“蓝涣此番,多有叨扰。”
“孟公子的照顾,涣实在无以为报,只好留下云深不知处通行玉牌一枚。今日一别后,孟公子若有需要涣的地方,便带着这枚玉牌到姑苏云深不知处寻我,无论孟公子所求如何,涣定当竭力相助。”
蓝曦臣颜色严肃,无比庄重地双手呈上一枚玉牌。
孟瑶连忙双手接过,挤出一个微笑——金光瑶心底却一瞬间泛上些苦涩。
是啊,无论如何,都要走的。
无论如何,都不是一路人啊。
“蓝涣,还有一事相求……”
金光瑶有些错愕:他的记忆不会出错,当年蓝曦臣走得干脆利落,若是另有留言,他又怎会毫无印象?
“蓝公子请说。”
之见蓝曦臣捏了一捏拳头,下定什么决心似的,抬手解下了端端正正系着的抹额,递向孟瑶——
“我的抹额散了……阿瑶可以帮我充重系一遍吗?”
蓝曦臣的眼神太过直白而热烈,那里似是有一团跃动着的火——
那火烧的太过热烈,金光瑶甚至以为他透过孟瑶的皮囊,对上了自己暗中窥伺的眼睛。
金光瑶看着自己伸手接过那条抹额,又看见蓝曦臣微微弯腰,与自己平齐,耳根泛红,目光却不曾从自己脸上挪开半分。
他双手环过蓝曦臣的头,新添的皂角味混杂在经年不褪的檀木香中——好像蓝曦臣身上混了孟瑶的味道。直醉得孟瑶手颤得几乎要系不上这条手感极佳的素白卷云纹抹额。
阳光和煦,微风清甜。
空气却暧昧起来——甜腻极了。
两人不过短短片刻便分离,脸颊却都无可抑制地烧起来。
“系好啦。”孟瑶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。
“嗯……”
“那我,就先回姑苏了……”
蓝曦臣不多停留,深深一礼后便匆匆转身离开。
落到金光瑶眼里,便是一出别有滋味的落荒而逃。
果然是梦,以真实与虚幻交织并叙,骗他金光瑶一晌真心。
却片刻也不多留。
孟瑶闭了眼,将那一袭白衣关在门外,也隔绝了金光瑶最后一分不死心的希望。
是时候要醒了吧。
03.
金光瑶甫一睁眼,入目便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。
眉眼弯弯,温柔乖巧,笑意盈盈,顾盼生姿。
是秦愫。
是那个他曾追逐良久的女子;那个他从不承认爱过,却也曾无可抑制地思念过的女子;那个曾受他利用,受他欺瞒,最后毁于他手的女子……
那个可怜的女子。
他同父异母的妹妹,秦愫。
“我该走了,夫人。”
金光瑶微微低头,轻吻在秦愫额上,极尽温柔。秦愫轻轻一笑,眉眼间尽是温情,引得他一阵恍惚。
而从左胸口传来的,确实一阵内疚羞愧又泛着厌恶的剧烈跳动。
厌恶着什么?是对这畸形感情的厌弃?或是对自己此举的嫌恶?
谁知道呢。
总之,他要继续维持这段感情,要继续做这样的事。
不过因为他是金光瑶而已。
金光瑶没有多留,抬脚出了门,径直向炼尸场而去。
……
“哟,这不是小矮子吗,来啦?”
此时的薛洋年纪尚轻,比起现世金光瑶见他的最后一面来,少年意气更盛,眉眼间的狡黠狂妄更是只增不减。
薛洋笑时露出的两颗虎牙,总让金光瑶有种犹似故人归的错觉。
不过转念一想,他又何曾有什么可堪回忆的故人呢。
“上次托你办的事,怎么样了。”
金光瑶牵牵唇角,寻了张看着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了,远远眺望薛洋豢养的那群修士——或者是实验品。
或挣扎扭动,或目光呆滞;动的像虫,静的像尸——
总之没点活人气,让人看了——
心情大好。
“一把火,全烧了。我不是说了吗,”薛洋又挑起嘴角,笑得肆意,“你薛爷爷所过之处,鸡犬不留。”
“干得不错。”金光瑶颇为愉悦地缓缓靠上椅背。
今日之后,再无云梦思诗轩,再无娼妓之子孟瑶。
只有兰陵金鳞台,金氏金光瑶。
金光瑶甚至清晰地记着,此刻他正暗自思忖着什么:
他要在思诗轩地废墟上,建起一座观音庙;
他要以母亲孟诗的面庞为原形,请最好的工匠雕一座观音像;
他要死在思诗轩的所有人,日夜守着她的塑像忏悔。
“我在外面看戏的时候,看到了个有意思的人。”薛洋拎起茶壶,给金光瑶倒了盏腥红的“茶”,又笑。
“什么样的人?让我们薛大爷记忆犹深,实在荣幸。”
金光瑶捏起茶盏闻了闻,血腥味几乎要将他冲晕,故而只是闻了闻,便放下了茶盏。
薛洋“嘿嘿”一笑,这才道来:“是个长得不错的小白脸,火烧到一半他非要往那栏子里面跑。我看了一眼,是冲你以前的屋子去的。还在那儿‘阿瑶’‘阿瑶’吱哇儿乱喊的,估计是找你的。”
阿素!
“他人呢?”金光瑶紧张起来,堪堪维持住了新烙进骨血的风度。
“没跑出来,死里边儿了呗。”薛洋轻轻松松地往后一靠,语气轻佻,“看来是您老人家年轻时惹的风流债啊。啧啧啧,真是可惜咯,白瞎了那张脸……”
薛洋的声音逐渐模糊,洗刷尽陈年的血垢后,金光瑶脑子里,便只剩了个阿素。
景霞覆蝉鸣,素月照昙开。
阿素本名景素,这实在不像是他母亲那样粗鄙之人能取出来的名字。
但,谁知道呢。
总之,那个微笑时会露出两颗虎牙,泛起温和而天真的光采的,唯一一个会在他无助时伸出援手的,他的阿素……
被他一把仇恨的业火,燃作灰烬。
蝉活一季,昙开一晚。一切都是,早就注定好了的罢。
金光瑶知道的,景素此人,留不得。
若是有一日,景素将自己的过往说予世人,他这历经数年的颠沛才堪堪稳定下来的现状,又将受到重创。
所有知晓他的过去的人,一个也留不得,不可留。
所有要威胁他登高的人,都该死。
景素其人,留之不得。
金光瑶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,不像对自己的提醒,倒像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蛊毒。
解药是有的。这不,刚被他自己害死了么。
那是属于孟瑶的。金光瑶,配不上他的珍贵。
“怎么,舍不得啊?”薛洋声音慵懒,嘴角一扬,又露出那两颗与他性格极不相称的虎牙。
金光瑶像是被刺到似的闭了闭眼,云淡风轻道:“是啊,白瞎了那张脸。”
薛洋还打算说什么,被金光瑶一句话打断:“行了,别贫了,走吧。”
金光瑶并没有等薛洋回答,转身就走。
“小心别被一屋子骚味熏厥过去!完事儿了我再请你喝茶啊,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……
眼前的画面一恍而过,转眼间金光瑶便置身于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——是金光善的寝殿。
扑面而来的一股子劣等脂粉气当真险险将金光瑶熏晕,眼前的景色却是意料之中的令人愉悦——
金光善躺在床上,衣不蔽体,满面红光,身边是一群衣冠不整的老女人,一个个故作娇嫩地嗔着,争着往他身上爬,尽力装出的魅色直让人发呕。
“呵。”
薛洋这小子,实在不是个人。
但很会做事。
“啊!里面有人!”
金光瑶闻声侧了侧头,正对上了金光善极度愤怒而痛苦的目光。
金光善一瞬间瞳孔急缩,回光返照般一挥手将身上满面刀疤的女人甩下,颤巍巍地伸手向金光瑶,浑浊的眼中满是厌恶和,轻蔑。
轻蔑?金光瑶又一勾唇笑了。
现在的你,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。
转念之间,只见金光善一个踉跄,竟从榻上就这么滚了下去。
以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苍老的姿态滚到地上,肉体撞击在木榻上的声音有些沉闷,可在金光瑶听来却是异常的悦耳。
“父亲,我给你找来了你最爱的女人,有很多个,你高兴吗?”
金光善徒劳地张了张口,想要说些什么,却无法吐露完整的,哪怕是一个字。
只有些粘稠的血水混着涎液从嘴角滑落。
“哟,大爷,您身体这么好,”薛洋笑嘻嘻地走近,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少年气,“再多来几次呗。”
这声音,却来自地狱。
薛洋手脚很利索,三下两下就把金光善捆了,一脚踹在他腹间,颇为满意地看了几眼,又逗狗似的踢了踢他的头,“嘻嘻”笑道:“继续,就算他死了也不要停。”
那群吓懵了的女人闻言,这才回过神,推搡起来。
满脸刀疤的那个,大约是瞥见薛洋面上泛起几分不悦,小声呵了几句,首先贴上了金光善的身体,动作起来。
有几个开了窍的,愣了一愣,也向金光善靠过去。
虽隔着珠帘,金光瑶却能将金光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近眼底——愤恨的,痛苦的,不甘的,难以置信的。
五颜六色,好不精彩。
看着金光善被一个个丑陋而肮脏的女人一点点榨干,金光瑶甚至要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。
而他的神智,却无可抑制地混乱纷杂起来——
……
“阿瑶,”是一个极其温婉而极其虚弱的女声,“你的父亲,是一个深情而优雅的男人,是个大家主,咳,咳咳……去金鳞台找他。”
孟诗躺在床上,面色苍白,笑得勉强,却饱含向往:“母亲这一生,咳,咳,咳咳……最爱的,除了你,就是你的父亲了。”
“读过点书的女人,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,要求诸多,不切实际东想西想,最麻烦。”
金光善那日轻佻而不耐的话又在金光瑶耳边响起,一字一字地将孟诗孱弱的身形打散,只余迎面而来的一层薄薄的水汽——
冰冷的,如霜似雾的水汽,或许,是孟诗的泪吧。
母亲,你看错了。
你的魂灵若是飘荡至此,便来看看吧——
金光善,金光善!他不过是个再薄情寡义不过的废物!竟骗得你为他蹉跎了这么多年!
这才是金光善啊——
无能的,无力的,无耻的。
懦弱的,不堪一击的,令人作呕的。
这才是金光善啊。
……
“你要快点学会那些剑法呀,那样就可以带着孟姨回到那个大家主那里去了!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是阿素啊。
是阿素笑着拍他的肩,用无限期许的声音告诉他:“是阿瑶的话,一定可以的。”
他带着明媚的日光,带着天空和大海的蔚蓝色。
阿素,我已经回到金家了。
这里不好,一点都不好……
你口中的那个“大家主”,他是个禽兽!他抛弃了我母亲,又害死了你!
你快来看啊!你看他,马上就要死了!死在女人堆里……
我挑了那么多死法,只有这个最适合他!
阿素,我给你报仇了。
……
金光瑶从不曾如此渴望歇斯底里地吼叫过,似乎要把这一生的恶心都呕出来。
从他的笑脸里,从他的骨血里,从他的灵魂里,把这经年的愤怒和隐忍一并呕出来。
而他只是笑。
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多余的音节。
……
“啊!”
正跨坐在金光善身上的那个女人突然大叫起来,不迭地颤抖着向后退。
“他!他,他死了!”
死了?
金光善,死了?
金光瑶给一起看着戏的薛洋递了个眼色,示意他过去看看。
薛洋一脸不耐地从椅子上跳下来,上前看了看那老淫鬼的模样,“啧啧”嘲了几句,才蹲下细瞧两眼,转身冲金光瑶挑了挑眉,做了个摊手的姿势。
金光善,死了。
金光瑶以为自己是笑了的,肆无忌惮的那种笑——金光善死了,他噩梦的源头,被他连根拔起。
为何不笑?
可他没有。
金光瑶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泛着金光的影象一闪而过,挟着颜色各异、光芒各异的身影而来,纷扰杂乱,不止歇地在他的脑中划过——逼得他目不暇接,头痛欲裂。
“阿瑶,你近日心绪不稳,可是有甚烦心之事?可否说予我听,也好为你开解一二。”
“阿瑶,这金星雪浪的种子可否……罢了,不合规矩,阿瑶且当没听到吧。”
“阿瑶泡的茶很特别呢。初闻清甜,入口微苦,回味绵长……或许茶也是如其人的。”
“阿瑶……”
“阿瑶……”
“阿瑶……”
……
“思思姐,怎么办啊。”
“我们,我们会不会被杀了灭口啊!”
“我,我看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……”
“怎么办啊!”
一群老女人小声叽叽喳喳个没完,自以为没人能听到;一个个的都不敢再上前,哆哆嗦嗦站在床边偷偷拿眼瞄着金光瑶。
吵死了。
让金光瑶想起那年孟诗被人撕碎了衣裳推倒在街上,羞愤至极却不敢挪动分毫时,人们便是这样看着她,唧唧歪歪个没完,好似别人都听不到一般——他们也不担心任何人听到——一个遭人唾弃的妓女而已,又有谁在乎她的死活呢?
“没事没事,别怕啊。”
“思思姐,我好害怕啊……”
吵死了!
“没听到吗!死了也别停!”
金光瑶这一吼直接吼得几个胆子小的尖叫起来,颤抖着贴近几步,哭了;胆子大些的,则哆嗦着手摸上金光善尚且温热的尸体。
金光瑶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叫着、嚷着,争吵着,狂欢着,为这个反反复复折磨着他的恶魔。
……
被拯救的人生,像是毛手毛脚的孩子匆匆搭建起的石头堡,甚至不需用手去推,微风一吹就坍塌了。
所以他不需要被拯救。眼前的一切他都将自己把握。
不惜一切代价。
“我将他挫骨扬灰了。”
……
是夜。
万事万物皆为伶仃的模样。
“让我醒吧。”
金光瑶执念地忖着。
有幸再目睹一遍如此景色,此生实无憾矣。
这个时候面对那样的现实,好像也容易接受了许多。
“让我醒吧。”
04.
而当金光瑶再次睁开眼时,入目确是一扇半掩的木窗:可见窗外葱郁而不见尽头的竹林,间或有几声鸟啼;浑浊的血腥气却隐隐飘进他的口鼻,挥之不去——让这里熟悉却又不甚熟悉起来。
实在让他惶恐。
金光瑶微微一抬手,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泛疼,泛酸。
不过轻轻一挣,痛便刺骨而来,一时竟不小心从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。
“阿瑶!”
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屏风之外传来,金光瑶忍着疼痛堪堪一扭头,便撞上蓝曦臣紧紧蹙起的眉和微微瞪大的眼,呆了。
果然,是云深不知处。是寒室。
居然,是蓝曦臣。
金光瑶心里一瞬间升起无数疑问:
发生了什么?我为什么会在这里?这是现世吗?那苏涉他们人呢?或者,还是幻境……
金光瑶试图从周围的一切中捕获任何一点可用的线索,眼睛胡乱地转着,将自己一点点冷静下来:
左手被毒烟灼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;
腹间埋藏许久的琴弦所带来的异样感已不再,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痛感;
胸口传来的钝痛感则更胜,只让他觉得连呼吸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心脏;
一点点微小的动作,似乎都是在给他这一身的伤口上撒盐。
可确实是痛的。
不像是在幻境中所感受到的沉闷的痛——那是被魂魄生生隔离开了,猛烈而不真实,诱人沉湎。
这是连续不断,又接踵而至的;深深浅浅、轻轻重重的痛——像要硬生生刺进他的魂魄中,反反复复暗示着“确切”、“真实”二词的,竟意外得让人清醒。
带着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,金光瑶主动张口道:
“蓝……蓝,曦,臣?”
发声时似乎要被撕裂的咽喉再一次用不容置喙的语调告诉他:
看到了吗?这就是现实。
金光瑶没有分给怔愣的蓝曦臣多余的反馈,闭了眼。
这是要做什么?学你那痴情的弟弟?我现在的名声与当年的魏无羡比起来,怕是要更难听几分吧……
救他金光瑶做什么。
蓝忘机当年在不夜天城孤身一人救回魏无羡,身受戒鞭三十三道;魏无羡身死后,十三年云游问灵,求他一点音讯;莫玄羽献舍予魏无羡一条新生,蓝忘机又在乱葬岗上一力保护,竟是连那半块修修补补的阴虎符都没能要了他的命。
蓝忘机为了那魏无羡,所作所为皆有因,那因有名为爱。
而蓝曦臣对他……
呵,连当年的百家仙督敛芳尊都配不上的感情,他一条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,又如何能肖想呢。
他到底是一个字也没有多说。
金光瑶从不曾向蓝曦臣强调那在云梦时的悉心照顾,或是重建云深不知处时的鼎力相助,除了观音庙暂封他灵力,金光瑶自问对蓝曦臣,可谓之是问心无愧的。
他欠孟诗一条母凭子贵的路。
他欠景素一碗加了盐巴的茶水。
他欠薛洋一段安稳的将来。
他欠温若寒一颗真切的忠心。
他欠聂明玦一声实在的“大哥”。
他欠秦愫一声关切的“妹妹”。
他欠金凌一个会继续维护他的小叔叔。
他欠百姓一个许诺下的,不说人人平安喜乐,至少是安稳些许的余生。
他没脸提什么后悔,更不曾忖过什么忏悔——
这世间物竞天择,弱肉强食。他因而有欠。
这世间尚有良善,犹存暖意。他因而有歉。
只是无意忏悔。
他实在欠了太多东西,实在对太多人有歉。
唯有一个给他当胸一剑的蓝曦臣,还勉强可以算作无愧之人。
而他金光瑶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,坏事做尽,只一个未曾辜负的蓝曦臣,送了他当胸一剑。
金光瑶惜命,他想活。
在他为了活命费尽心思、苦苦哀求的时候,这他唯一信过的人,他将真心交付的人,他最亲最爱最尊敬的,他的二哥,却给了他一剑朔月。
由情凄意切到目眦尽裂,由撕心裂肺到满目疮痍——千万种感情从他胸口的那个大洞中溢出来,明丽的鲜红沾上那剑光莹莹的朔月,也染红了那朵落了灰的金星雪浪。
朔月剑刃锋利如此,划破他脏污的手掌,鲜血流了满手——流干的却是他心头的血。
要不,心口怎么会这么凉呢。
金光瑶不小心柔软过头的心突然冷硬起来,睁眼便对上了蓝曦臣褐色的眸子——
“阿瑶,跟我走吧。”
05.
无论是那日观音庙突如其来的走马灯,还是此时此刻金光瑶眼前的景色,都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将前半生攒下的气运用尽了——
远山淡影,绯色烟霞,衬着云深不知处不为人知的几簇金星雪浪。
映的,却都是眼前这个正笨拙地学着折纸的男人。
“阿瑶,为什么我的纸鹤,就跟你的这么不相同呢?”
蓝曦臣轻轻递过来一只拆拆折折多次的纸鹤,浑身皱巴巴的不像个样子,放在金光瑶一次成型的纸鹤边上,显得幼稚又可怜。
“二哥多折几遍,熟练了就好啦。”
蓝曦臣轻轻一笑,将自己折的纸鹤往金光瑶的纸鹤边推了推,颇为小心翼翼地将纸鹤的翅膀尖儿架在一起,又戳戳点点几次,确保两只纸鹤不会散开后才收回手,从金光瑶手上接过一张新的白纸,重头再来。
金光瑶看着蓝曦臣一步一斟酌的模样,微微扬起了嘴角。
这些年,蓝曦臣一边处理着姑苏蓝氏的大小事宜,一边陪着成日无所事事的金光瑶打发着时间。
有些事情,蓝曦臣不说,金光瑶也不多问,只当是什么都不想知道,什么都不愿知道。
蓝曦臣将姑苏蓝氏的文书都带进寒室,也不避讳金光瑶,当着他的面便翻看起来。
倒是金光瑶自觉不妥,总是寻了借口溜出去,也不离开寒室多远,待到蓝曦臣将事情处理完,在竹林找到他时,便总能看见他手上的小花样。
有飞不起来的纸鸢,也有写写刻刻,却总完不成的竹叶画。
今日,却是顺了他几张白纸出来,盘腿坐在新挑的石块上,神情专注地折起了纸。
待到蓝曦臣走进,金光瑶已折了一地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了。
“阿凌小时候,为了逗他,找折纸的手艺人学的。”
金光瑶一抬头,对上蓝曦臣的眼睛便是温和地一笑,转而又低下头去,专心对付起手上的小玩意儿来。
夕阳的余晖破开竹叶的掩映,碎碎零零的洒在金光瑶身上,予他几分不曾真切感受过的年少无忧,极静而极美的。
“二哥?”
怎么了?
蓝曦臣张了张口,却没能发出声音。
“二哥,我该走了……"
阿瑶?
你要去哪儿?
蓝曦臣心中不安,放下纸鹤便要站起身来,手臂却一时脱力,直仰面摔了下去,重重跌在石块上。
“二哥,朔月穿胸而过,我又怎么能幸免于难呢。”
金光瑶依旧保持着盘腿坐着的姿态,放下了手中的折纸。
阿瑶,我不是……
“二哥,我不恨你。”
蓝曦臣看着金光瑶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,一点点融进身后的竹林里,拼命想挣扎起身,却是徒劳无果。
“二哥。”
这声二哥像是直接钉在蓝曦臣心口,来不及抓住的感情汩汩地向外流逝,却没有在任何物什上留下痕迹。
“我爱你。”
06.
外人只道是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,经观音庙一事后便闭关不出,族中大小事宜皆交由亲弟蓝忘机打理,再无人见过他。
有传言道,说蓝曦臣是在观音庙受伤太深,又被奸人所害,灵力受损,故而闭关修炼。
又有传言,说蓝曦臣是因为兰陵金氏前任宗主金光瑶之死,心中郁结,迟迟无法从悲痛中走出。
说法五花八门,小话本写了个一溜够,足足三年,这事儿的热度不减半分。
而蓝曦臣,出关了。
姑苏蓝氏的宗主之位总归还是蓝曦臣的,他甫一出关,蓝忘机便撂了挑子,陪着那魏无羡去了四海云游夜猎,到底不负那“逢乱必出”的美名。
而蓝曦臣,却像是将过往的一切都忘了一般,专心于宗主之事,民间的流言,也就渐渐平息了。
只是在云深不知处内传着的,是据蓝景仪所言,有一回他进寒室寻宗主时,见蓝曦臣正面对着一幅画站着,看笔触,大约是他自己所作。
画上是一片竹林,土地上散落着几样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:
有小狗,青蛙,牡丹,纸鹤……
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的折纸,却显得极有灵气.
画上一行小字:
某年贰月廿日,赠予孟瑶。
——Fin.
(。・ω・。)ノ♡碎嘴废话精时间:
2020.2.19.
今天又悄悄小修了一下这篇,改了改标点符号啥的。被槽了很多次的“歇斯底里式写法”我一个字也没有动...我一点也不想改变去年这时候的江旭尧的任何想法。
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不同的观点吧,毕竟我是一个很善变的人(❁´ω`❁)...
还是希望有人会喜欢吧~啾。